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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网络社会年会-报告人李昊 | 喊麦、直播与尬舞——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公共空间的变革与再造

李昊(Hao Li)

李昊,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技术创新中心研究主管,国家注册城市规划师,主持并参与全国各地区域与规划项目数十项,发表中英文学术论文二十余篇、城市评论文章近百篇。担任凤凰凰网、中华网、新华网、《北京规划建设》、澎湃新闻、DT财经、文汇、《新周刊》、《华闻周刊》等多个媒体的特约撰稿人和专栏作者。主要研究领域为智慧城市与大数据、众规众创与城市文化,致力于推动城市规划的跨界创新。

Hao Li, Research Director of Technology Innovation Centre, Beijing Tsinghua Tongheng Urban Planning and Design Institute; National Registered City Planners,; took charge of and participated in various urban and regional planning projects; published more than 30 academic papers in Chinese and English; freelance writer and columnist of Ifeng.com,china.com, DT finance, Xinhuanet, Wenhui, New weekly, China News Weekly and other media.Hao is committed to promoting cross-border innovation from urban planning field. His main research areas are smart city, public participation, urban innovation, and urban culture.

报告摘要

在当前信息爆炸与消费升级的背景下,以信息通信技术、移动互联网等为驱动和载体的新技术,不断影响着人与人的交流方式,进而改变了人与公共空间的使用方式。波普艺术与大众文化日益“比特化(数字化)”,网络虚拟空间与城市的实体空间相互耦合交织,共同产生剧烈演变。公共社交的规范与失控、去中心化和碎片化,都引发了都市公共领域的变革和冲突。由于互联网的无边界特性和下沉趋势,亚文化、亚群体等不断出现(喊麦、直播、尬舞等为代表),使城市空间的参与者更加多元,表现更为复杂和动态,具有时空跳跃性。智慧城市、物联网和大数据等新兴技术,一方面使人与人的交流产生疏离,但同时也有助于以人为本的全面感知。在这样的技术-人文推波助澜下,城市传统公共空间的使用模式和形态开始消解,但同时在碎片化的技术驱动力下又得以以新的模式重构。本研究将智慧城市与列斐伏尔空间理论结合,通过跨学科视角来审视公共空间的变化特征,并对未来进行展望。

In the context of the current information explosion and consumption surge, new technologies driven by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mobile Internet constantly affect the way people communicate, and thus change the use public space. Pop art and popular culture increasingly digitalizing, the network virtual space and the city’s physical space are intertwined with each other, producing a violent evolution together. Norms and de-normalization, decentraliza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public social have triggered changes and conflicts in urban public areas.Because of the Internet’s borderlessness, subsidence, subculture, subgroups continue to appear (Hanmai、Live-streaming and Gawu), resulting in urban space participants more diverse, more complex and dynamic. With Smart City, Internet of Things, Big Data and other emerging technologies, people’s communication alienated, but these technologies also help people-oriented comprehensive perception. Within such technical humanity, the traditional use patterns and forms of public space began to deconstruct, but at the same time in the fragmented technical driving force, public space can be reconstruct in a new model. This study combines the Smart City with the Lefebvre’s space theory, trying to examine the changi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ublic space through the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and prospects the future.

报告正文

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技术创新中心研究主管李昊演讲

时间:2017年11月12日
地点:中国美术学院南山校区报告厅
整理:程艺嘉
编辑:李佳霖

尊敬的各位嘉宾,很荣幸能够在这里和大家分享我作为城市规划师的一些研究。从昨天到今天上午,几乎所有人谈到我们的主题都有非常多关于“城市规划”这个词的说法和论断,我在一线做城市规划工作,之前是做传统城市规划,这两年是做智慧城市规划,有非常多的案例给大家分享。主要是向大家介绍一下中国当前现实信息化影响整个城市日常生活的一些案例。和各位学者的理论相比,我的理论性可能不是非常强,但是非常贴近具体的生活,为大家介绍这样的例子也是供各位学者加以批判。

我的题目是“喊麦、直播与尬舞——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公共空间变革与再造”。我的演讲主要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讲信息时代,特别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信息技术对于城市空间和日常生活的影响;第二部分会重点讲一下公共空间的变化过程,穿插的一部分内容是我们所做的一些实践案例,还有一部分内容是我个人的一些思考。

手机城市主义

从我们城市规划史或者城市发展史的角度来讲,整个城市发展的历史实际上也就是科技变化和变迁的历史,从最开始的原始社会到农业社会,再到工业社会,再到后工业社会,到现在我们所称为的数字化或者比特社会。城市形态和城市的主导产业、经济模式、交通工具以及我们所认为的模范城市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如果我们展望未来,我们在数字化社会中看到的是无人驾驶、无人机这样的交通工具,那么我们的智慧产业、人工智能这些物质基础都对我们整个城市空间造成了非常大的改变,在物质空间巨变的同时,整个城市的文化和社会的心理状态也都在面临着这样一种剧变。

上图是我在北京地铁上随手拍的一张照片,在全国各地都是非常常见的,我把它称之为手机城市主义。日常生活中打交道最多的已经不是人了,而是智能手机,几乎所有人无时无刻都在用智能手机。我看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摄影师的作品,他拍了美国一些日常生活的场景,名字叫“Removed”,就是一些人日常生活的照片,但是他把照片里手机PS掉了。如果PS掉之前我们看这些照片都是非常司空见惯的生活,无论是在家里,在学校,还是在一些公共场所。PS掉之后就产生一种非常滑稽的场景,看起来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如何交流的,这些公共空间本来是方便人与人之间交流沟通的场所,在智能手机的影响下已经不再具有促进人交流沟通的作用了。

从技术上来讲意味着什么?智能手机最大的特点是产生了海量的数据,也是我们称之为大数据的东西,这些海量数据有哪些核心特征?一是社交网络,有非常多的社交网络应用产生了这样的数据。二是基于位置的服务,非常具有空间性。三是移动终端,每个人拿在手里随时随地产生信息。这样一个东西为研究者提供了非常丰富的资料,不只是对学者,同时对互联网公司来说也是这样,公共部门对于城市的精细化管理也是采用这样的大数据作为研究基础。

Eric Pickersgill “Removed”

智能手机在当今已经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但是我们作为消费者认为它是消费的入口,从整个城市的角度来讲,它已经形成了一个传感器的网络,每一个拿着手机的人就是一台传感器。通过手机参与各种生活,你在无时无刻已经被感知了,被感知的这些东西实际上是你作为一个主体参与城市活动的时空行为,随时随地都已经被记录下来。

特别是对于中国来讲,中国移动互联网的应用是走在世界前列的,甚至可以不出门只拿着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做所有事情,包括购物、买外卖、在线教育、视频、游戏、相亲网站,现在散步和跑步也都有一些智能应用把你的活动记录下来。对于个人来说,个人得到了一切的便利性,但是个人也失去了一切,因为每时每刻的行为都被别人记录了下来。这样的一个背景下,人可能就是一种机器和人的复合体,当我们在担心AI会不会取代人的时候,人本身已经越来越机器化,智能手机,甚至越来越多的可穿戴设备都已经成为人身体的一部分,人和之前的人也就有了一些本质的区别。

网络与城市扩张相结合,信息时代的城市是一部超级计算机。左图为北京,右图为上海。

从我们城市研究学者的角度来讲,如果我们以往看城市只是一些路网、地块、建筑物的集合,那么在当今城市实际上是信息网络的集合。网络和城市的扩张相结合,城市就可以理解为一部超级计算机,把所有人手里的手机集合成一个大的超级计算机。这就是我们在信息时代城市的理解,这与我们以往看城市地图是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上面那两张图是怎么来的呢?所有用联通手机的人在早高峰时候所产生的轨迹,可能这里面也有我们在座的一些听众,如果你们用联通手机,那么每天到了北京和上海,信息已经被我们记录下来作为我们研究的一部分。

夜行图:夜幕下的中国

这是我们和高德地图做的,一张基于所有用高德地图导航的司机所产生的信息的一张夜间交通拥堵的图,反映了在更大尺度上人都分布在什么地方,人的活力和城市的活力都在空间的什么地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三大城市群以及其他人口密集的城市空间。很多人觉得这些东西实际上让个人信息都被互联网公司获取,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互联网公司为我们提供的导航和交通拥堵数据本身也都是所有人所产生数据的集合产物,每个人失去了他所有的信息,但是每个人也看到了其他所有人的信息,这样的话可以理解为每个人是透明的状态。

信息时代的城市生活

上图是在中国工作的外国人提出的中国现在的新四大发明,和传统上旧四大发明的对照。新的四大发明是网购、高铁、支付宝和共享单车,这是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提出来的,他们特别享受中国这四样东西,一旦离开中国,失去了这四样东西简直没法生活。共享单车从去年出现到现在进入城市以来,一方面它为我们生活提供了非常多的便捷性,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改变了我们生活的很多方式,也影响了城市的一些空间,从一开始共享单车的稀缺,到后来共享单车数量的过剩,这种技术手段一直无时无刻地影响着我们对于城市的生活状态。后面我会放一个小的视频,来展示一下这样的情况。

在中国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手段技术处于世界前端。这种生活方式不仅统治了中国,并且向全世界进行扩散,出口到世界各地。摩拜单车和其他的共享单车已经在全世界三四十个国家推广开来。右边的这两张图上面是芬兰,下面是韩国:支付宝和微信支付这样的支付手段已经在世界各地蔓延开来,这也是中国的一种互联网生产方式向全球的输出。

 

开封是历史文化名城,但是在所有古建筑上印上了二维码,大家扫二维码可以看到古建筑的一些信息,在未来会有VR虚拟现实的技术,让大家看到这个老房子在历史上是怎么样的。这些都是基于物质环境的智慧城市建设,我们的智慧城市建设也拓展了城市空间的一个边界。以往都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些空间,那么在未来有越来越多的虚拟空间被生产出来,虚拟空间和现实空间的边界也越来越模糊,我们所面向的城市和以往的城市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

之前几位学者都提到了《银翼杀手》这部电影,电影中所蕴含的赛博朋克思想实际上有一个非常好的落脚点,就是中国的城中村,在中国各大城市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人们在非常脏乱差的环境里生存。可能与城中村一路之隔的地方就是非常繁华的CBD,跨国公司的总部,但是在城中村有非常多的低收入人口,从事一些低端的工作,这些低收入人口随时又可以从口袋里掏出来最流行的苹果手机,使用最前沿的移动支付,包括城中村中的一些小发廊和小卖部都是让你扫二维码进行移动支付,你会在中国的这些地方发现这种非常奇幻的情景。

去年(2016)年底有一部科幻小说叫《折叠北京》,获得了国际上非常有名的科幻小说的奖,也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这部小说就是说未来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中,富人和穷人不仅在空间上是分割的,在时间上也是分割的。不同阶层占有不同的空间和时间,当然富人拥有最多的时间和空间,穷人的时间和空间被挤压压缩。我们当时做了这样一个研究,北京郊区的一个城中村,叫“北四村”。在右边地图上的左边粉色的区域。四个村庄组成的,它的照片就是下面这张照片

典型的城中村,但是仅仅一路之隔的右边是碧水庄园,风景非常好。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时空分割在现实生活中是深刻存在的,城中村集中了非常多的低收入人群。碧水庄园则是北京最好的别墅区,有非常多的明星在这里买别墅。以往传统调研手段并不能获取准确的人口信息和数据,因为城中村大部分是低收入的流动人口,信息都没有被我们统计局所登记。我们问他们这些村的村长大概有多少人,村长说, “统计数据可能是一万人,但是实际上可能有十万人,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如果用手机数据我们就清晰看出了这个区域的人口密集性,右边图上的点都是手机数据。反映了人口的密集程度以及这些时空活动的行为,我们当时也是手机数据研究了这些村子人口的空间分布,以及工作日、休息日的活动特征,他们都去什么地方消费,他们晚上加班到几点。他们去的这些场所人均消费多少元,经常买什么东西,根据手机数据进行了一些深入的分析。

因为时间关系,我就不具体展开这样的案例。下面我为大家介绍一些移动互联网的文化对我们现实公共空间的影响。移动互联网和传统互联网最大的不同点,移动互联网本身就是一个媒介,这种媒介最大的特征就是“下沉”。它的力度非常小,非常自由,无处不在。以往我们在传统学术杂志上或者传统网站上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比较高端和经典的内容,但是移动互联网提供的更多的是低端和草根的内容,甚至是低俗和庸俗的产品。

移动互连网、媒体、网络文化

这个图就非常好地展现了这种移动互联网所带来的读者和受众,是典型的金字塔型的结构。最高端欣赏能力者在最上面,但是人数非常少,绝大多数都是欣赏水平比较低的读者,在最下端,但是量非常大。尤其对于中国这种发展中国家来说,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数量实际上是非常庞大的。这些人的喜好在传统媒体中没有被挖掘出来、表现出来,但是移动互联网则是把这些人的喜好大规模地展现了出来。为什么我们移动互联网上的媒体越来越低俗了?实际上这个低俗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我们以往都没有看到。我们选择性地回避了,但是移动互联网让每个人都看到了底层的真实。

去年(2016)夏天有一个特别火的文章是讲“快手”这个软件的。我没有用过快手,我周边的同事也都没有用过,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没有用过这个软件。但是在农村没有受过教育的人非常流行这个软件,它的受众实际上比别的精英用的APP要大得多,它产生的信息要多得多。它展现的都是一些非常俗的生活场景,包括你吃一些特别奇怪的东西然后进行直播,非常奇怪、非常丑陋、非常妖魔鬼怪的东西都能展现给大家,但是用这个软件的人都特别喜欢看。

移动互联网看似为每个人提供了平等和公平的服务,但是它在空间上是严重分割的,它把社会也分成了不同的层,不同的受众用不同的APP产生不同的内容。网络时代也产生了它的一个文化,这种文化是一种非常大众的波普文化,它和传统的文化不同,它非常有自下而上所产生的特点。包括我们看的各种视频音频、网络直播,甚至“王者荣耀”这样一些游戏都在无时无刻产生一种特别大众化的文化。昨天有观众提到一些表情包和网络用语,它实际上是一种不可忽视的文化,可能我们以往都不认为这些东西是文化。就像右上角这个图:

《咬文嚼字》是非常经典和高端的汉语言文学的杂志,这个杂志也会总结过去的网络流行语是什么样的。包括去年(2016)年底连《人民日报》这样的官方媒体也对网络流行语进行了一些点评,这种非常自下而上的草根文化也对精英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无论是否承认它的价值,它始终是客观存在的。从我们城市规划师的角度来讲,这样的网络文化对城市空间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以往这种城市的景点、城市的游客聚集的地方都是自上而下被我们所规划和建设出来的。

去年(2016)春天的时候,鹿晗粉丝量打破了世界基尼斯,他在微博上随手上传了一张他和上海邮筒的合影,马上这个邮筒被他的粉丝排队所围观合影。甚至中国邮政给这个邮筒做了一些装饰,装上了鹿角,把它作为一个景点进行展示,这种自上而下的基于网络的流行文化也对实体空间产生了冲击。

我们看到更多的实体空间,特别是公共空间,街道、公园、广场、购物中心,被网络冲击的情况下更多产生出来的是一种衰退。包括批发市场的衰退是随处可见的,因为网购越来越流行,实体商业越来越受到冲击。包括现在所有的商业综合体,它们的发展特点都是强调人的体验。通过餐饮、看电影等游乐场所,让人真的能够身临其境进行体验的这些东西来吸引人流,已经无法通过商品来吸引人流了。

另一方面就是我们人的交往方式的改变,哪怕我们的人聚集在公园这样的公共场所,我们也不再和对方进行交流了,我们都在和手机进行交流。还有一点,老龄化的趋势,伴随着我们旧城的衰退,人口结构也逐渐丧失了活力。最后是我们城市建设的规模越来越大,城市空间的扩张速度超过了人口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多的鬼城和空城,我们城市的实体空间越来越缺乏人口的活力,这是现实中实体空间的衰退。我所看到的是网络空间,信息社会中网上公共空间的一种再造,现实中的公共空间已经衰退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网上产生了一种新的公共空间。

信息时代的公共空间

首先是直播,在做这个研究之前,我也很少上直播网站,我的同事们也很少上直播网站。我上了这个直播网站发现简直了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前所未有的世界,我之前生活中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没有看过这样的行为,你会感觉简直到了另一个星球一样。这种直播网站上大部分都是年轻女性,有的是唱歌,有的就是陪你聊天,有的是做一些游戏,你可以和她在线文字聊天,送她一些礼品,和她产生一些互动。人与人交往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以往都没有这样的交往方式。另一方面,我作为城市规划师所看到的是公共和私人空间的相互渗透,以往如果你进行歌唱表演肯定是在舞厅歌厅这样相对公共的空间,但是现在这些主播全都是在自己家的私人卧室。把自己私密的空间在网上暴露给成千上万的观众,这样私人和公共的空间形成了一种相互渗透。我看到的是资本对人际交往活动的渗入以及人际交往的异化。

这些主播做这些活动的核心就是收取非常多的虚拟礼品,但是虚拟礼品也可以折算成现金,然后一步步升级,积攒越来越多的人气,收到越来越多的礼品。这种人际交往活动成为的一种新的玩法,虽然它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现实中人际交往以金钱为导向的特征,但是在网上可能更加赤裸裸。还有一方面,我在直播网站上看到非常多样化,实际上非常同质化的产品提供,基本上90%都是年轻女性,还有10%是稀奇古怪的男性。90%的年轻女性提供的服务,她们唱的歌曲,她们的打扮,所谓网红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猛一看这么多人就有一种挑选的感觉,实际上进入哪一个直播间感觉都差不多,貌似多样化,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同质化的产品提供。

基于网络直播所产生的一种亚文化,就是“喊麦”。喊麦实际上也只在比较低收入和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人群中非常流行,像我的那些同事都觉得“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这个非常low”、“这个东西唱出来简直丢人”。但是在那些没有上过学人的,更多打工的人,这是他们的重要精神食粮。国外的朋友可能不太了解喊麦是什么,有人把它称之为中国式的rap,它是把歌词说出来的方式,但是没有节奏、没有韵律,非常简单粗暴,直接把歌词喊出来。它最开始出来的时候也都是非常低俗的,一些荤段子或者骂人的话,有人说这是rap流传到中国进入城乡接合部被走歪了的一种方式,但是实际上这些喊麦选手根本都没有听过国外的rap,这完全是他们自发的一种内心情感的抒发。我之所以说内心情感的抒发,是因为喊麦非常具有地方性,喊麦选手超过60%—70%都是来自于东北,东北口音非常浓重,非常多的一些东北方言,甚至就有人说东北产业转型,“重工业靠烧烤,轻工业靠喊麦”。

网上都说为什么喊麦歌手动是东北人?这个问题我深入思考很久,后来在城市规划的一个会议,关于东北老工业基地衰退城市的会议上我有了这样一个发现。我把它对比美国黑人的rap文化,黑人rap文化实际上就是六七十年代美国向后工业过渡的时候,以底特律为中心,底特律、芝加哥这样的一些老工业城市,工业衰退了,这些底层黑人失去了工作,他们把这种对于社会、对于经济的不满通过rap的形式发泄了出来。

东北也非常类似,我关注的几个比较有名的喊麦选手都是因为父母下岗,自己也没法找到工作,东北就像美国的底特律一样,现在面临着非常严重的经济衰退和人口外流。这些年轻人都找不到工作,就把这些情绪在网上发泄,后来可能产生一些艺术性的效果。这个实际上非常有意思,你能发现这种社会文化的地景跨越了太平洋,在中国实现了一种重构。我并不是说喊麦一定和美国当初的rap具有一样的产生机制,但是它有一个非常强的对比性。还有一点非常有意思,就是美国黑人的口音非常具有传染性,在中国最具有传染性的方言就是东北话。

第三点是我观察到的尬舞的现象。也是今年(2017)起特别流行的公共空间的一种活动,甚至有一个杂志就说“尬舞”这个字可以评为2017年全国的年度关键词。像我们以往看到的都是广场舞,广场舞有一种集体性。大家集体在跳这种舞,它更多的是健身表演的特征,尬舞实际上就像上面右边那张图。

简单来说,它就是把一个夜店或者夜总会里完全随意跳的舞蹈放在公共空间,广场上,甚至路边。同时因为又是一些非常底层的民众,就非常缺乏艺术性和美感,所以有人觉得非常尴尬,把它称之为尬舞。这个东西,我也关注了一段时间,它是移动互联网支持下的一种自发的娱乐升级。它比传统广场舞更加强调个性的表达,完全是一些非常底层的人在生活中觉得非常压抑,他们也没钱去舞厅跳舞,就到广场上把自己打扮得非常个性,然后非常五颜六色,向外人进行展示。不仅向围观的群众进行展示,也通过移动互联网展示到了全国各地,受众非常广。

移动互联网的介入也带来了一个商业化,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成了一些职业跳尬舞的选手,全天都在跳这个舞。通过网络直播进行一些收费,直播网站上哪怕没有人送你礼物,看的人多了,你也可以通过流量获得一定提成。商业化的介入也对尬舞造成了一定影响,他们越来越进行一些极端化的表演,以前只在公园跳,后来甚至在河里跳舞直播。

另一方面,在信息时代通过移动互联网对公共空间的一种再造,我们以往可能也就只有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人在广场跳那样的一些舞蹈,我不是说广场舞,就是自发性地跳舞,可能就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后来长期衰弱了,移动互联网又把这样的一些跳舞拉到了广场里,对公共空间又进行了一些推波助澜,也造成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混合,一般来说这样完全放纵的手舞足蹈很多人只敢在自己家里跳或者营业性的夜店里跳。现在把它作为一种商业直播的形式放到了公共空间,你是不是像占道经营一样,利用公共空间进行商业牟利,这样商业的驱动也把我们对于公共和私有部门的盈利性进行了混杂。

这个让我想起福柯的异托邦理论以及爱德华的第三空间的理论,移动互联网创造的这样一种新的空间,我们以往没有的空间。但是这种空间是虚拟和现实的一种混合,你不能像传统空间一样有多少平方米,这个东西是很难在空间上界定,但它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作为规划师以及联系到一些建筑师的实践,我所想到的是,这种底层自发的、自下而上的、草根的对于空间的使用和再造,让我想到《没有建筑师的建筑》,这本书讲的是实际上在历史上我们绝大多数城市是没有规划出来的,绝大多数建筑和房子都不是这样的精英建筑师所建设和设计的,都是最底层老百姓自发所产生的。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草根阶层是不是也在自发地产生一些新的空间?就像我们一直在讨论社会生活的空间性。这种空间性是不是草根阶层在移动互联网以及商业介入的推波助澜下所产生的一种新的空间性?这种空间性不仅是理论批判者所关注的,作为专注于物质空间的城市规划师也很关注这样的一种空间性。

物联网的感知与公共空间介入

上图是我们基于腾讯的人口位置大数据所产生的热力图,这是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人口热力分布。非常有意思,我们和当初设计这个公园的景观规划师沟通,景观规划师说当时他规划了一个三公里的环线,就是图中间那条线,把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挖湖的土形成了一座山,在北京的中轴线上,希望游客走三公里的环线,先上山再下山,这样能够看湖光山色,上山的时候还能姚望北京的中轴线,认为这是游客应该走的一条路。但是在实际生活中游客走这条路的非常少,绝大多数游客都在外围5公里环线,为什么?因为五公里环线是跑步的步道。

除了这样的分析,我们还从新浪微博上获取了成千上万的游客在这个公园拍照的位置以及对这个公园的评论,绝大多数游客来这个公园都是进行跑步和健身活动的,没有多少人专注于这样一种传统中国园林风景的湖光山色的游览,大家都把它作为一种现代化的跑步的体育场。结合我们其他相关研究,中产阶级现在的焦虑就是以跑步和健身的活动来表达,跑步和健身已经成为中产阶级的宗教了,我们从新浪微博的评论也可以看出,很多人说要减肥、要跑步,压力很大,需要锻炼。这种公园作为典型的公共空间,它在网络的驱动下以及不同受众的文化心理的影响下,大家对它的使用已经偏离了最开始设计师的设计本质,从园林设计师的角度上来讲,当然不能埋怨这一届人民没有理解他的设计意图。实际上大家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也是我们精英设计者和普通人群对于空间理解上产生的分野。

最后想讲的一个案例是,从空间设计的角度来讲,我们希望信息时代能够为我们产生一些什么样的积极影响?我们称之为“从人群中来到人群中去”。所有人通过这些智能手机产生的海量数据已经反映了他们对于空间使用的偏好,我们通过获得这样一些偏好,再通过一些技术的介入,是否能够改造一个空间,使得技术介入这样的一种空间,从而更好地促进大家对于空间的使用。我们在北京西城区进行了这样一个城市数据网格计划(city grid),这是一个和做物联网的厂商合作做的盒子:

这个盒子有两个模块,第一个模块可以测温度、湿度、PM2.5,一共30多个环境指标;第二个模块有一个摄像头,可以测人流和车流。这两个模块结合在一起,我们当时是给西城区政府做这个东西,实际上是希望政府能够更好地从细节理解城市,来辅助它的精细化和智慧化管理,包括微小层面的PM2.5的污染,城市噪声、扬尘这种微观层面的污染。同时对人流进行一些监测,以免出现上海踩踏事件。人在公共空间聚集太多,产生一些不安全的因素。后来我们在西城区地图上布了这样一个网格,基本上达到100米×100米的精细化程度,装在路灯和电线杆上。

很多人以为这个东西只是用来监测公众的,但是我们为了让公众认识这个东西的价值,在北京的设计周上我们和一个搞亲子活动游戏的公司合作,推出一个智塔计划的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在大部分装有物联网传感器的电线杆上贴一些二维码,然后在一些老房子四合院里也贴一些二维码,让大家从一个地方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就像寻宝游戏一样,一方面能够了解老房子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可以了解物联网传感器所记录的一些信息。最后,我们在公共展示的平台上向大家展示了玩这个游戏的人所产生的人流信息,也通过可视化的方式进行了展现。这是我们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来介入公共空间活动,我们本质也是希望能够促进胡同这种旧城的活力。吸引很多人到这儿来玩游戏,来了解旧房子、四合院,因为现在这种旧城已经逐渐衰退了,希望把年轻人重新拉回来。

最后向大家展示一小片段的视频(见文末演讲视频)。这是摩拜单车的使用,在北京有不同的点,开车和锁车都有不同的点,你骑行的位置也都被记录,这是北京所有摩拜单车的全样本数据。我向大家展示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虽然你所有的隐私都已经无处存在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所有别人的隐私。在这样的信息时代可以说是一种全息社会、全息空间,每个人都可以说是透明的。每一辆摩拜单车都是一部传感器,每骑一次,每用手机叫一次外卖,你每发一次微信。甚至你什么都不干,只用一部手机从一个地方走到另外一个地方,你的轨迹都已经被记录了,你的社会经济状况都已经被互联网公司所获得了。

但是它们并不关注你单个个体的个人隐私,关注的是整个群体的消费、时空活动的行为,同时又把这样积攒的海量行为的数据做出来的产品服务于了你个人。比如说你看的手机导航拥堵的路段,背后实际上是全城所有司机的导航信息反映出来提供给了你个人,你失去了一切,但是你也看到了别人的一切,这是我们所面临的一种新的空间行为。这是有一种二向性的,如果我们讨论这种生活的空间性,可能不仅是说从一个方面去进行理解。

这是我的一些观点和实践案例,谢谢大家!

演讲简报档

喊麦、直播与尬舞——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公共空间的变革与再造-李昊-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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