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1-12日,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网络社会研究所举办了为期两天的第三回“中国文艺黑客松”活动,本次文艺黑客松将聚焦“平台合作主义”议题,以“沪托邦合作松 Hutopia Coopathon”之名,邀请来自韩国、中国北京、香港、台湾、成都的合作社实践者前来相聚。
-- [ 主题演讲 之二 ] --
2016年12月11日 上午 10:30-11:30 主题:《重写分享经济的游戏规则:以「开放合作运动」带动「平台合作运动」》
分享经济曾让人有无限憧憬:它将会为引领生产者及消费者重新建立经济活动背后的社会关系,达致经济公义与环境公义,然而Airbnb、优步、滴滴打车等巨头分享企业的游戏规则是以「大资本」配以平台使用者及劳动者的「自我剥削」,现实版本的分享经济竟然变成恶质资本主义的加强版,成为了数码封建主义。
那么,我们可以改写游戏规则吗?
分享经济的巨企在全球极速发展,但它们的营运模式完全可以被复制,Airbnb可以变成是由首尔市政府经营的Muni-bnb,Uber也可以被丹佛市的「绿的合作社」Green Taxi Cooperative所取代。所以,分享经济的游戏规则是随时可以被改写,而决定权其实是取决于平台使用者及劳动者的集体力量,「开放合作主义」Open Cooperativism就是我们的要书写的新游戏规则。
主讲人:阮耀启 Terence Yuen
香港大学政治及公共行政博士。香港社会效益分析师学会的创办人及行政总裁、全球规模最大的社会影响力评估专业网络Social Value International董事会成员。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创新研究中心研究统筹及深圳国际公益学院特聘讲师;纽约市立大学慈善与公民社会中心的国际学人。
2016年9月,与三位志同道合的友人在香港成立推动合作运动的新型社会企业「家家士多」,销售韩国消费者合作社iCOOP KOREA的产品,目标是推动「社区支持万事」Community Supported Everything,成为跨区域的新型社会运动。
早上好,我是阮耀启。今天很高兴中国美院网络社会研究所邀请我过来做分享,首先我要先介绍一下,中国香港(以下简称香港)的合作运动其实基本上是落后于其他地区的,香港的合作社的发展其实没有大陆这边好。所以先不要有这个误会,觉得香港的好一点。
今天我会跟大家分享三个香港合作运动的例子,我跟他们都有一些联系,有一些是我的朋友,有一些是刚刚在上个月才启动的项目。
他们都不是传统的合作社,传统的合作社模式是社会合作社或者是NGO:如果是属于作为劳工(雇佣者)的合作社,那可能是一个工人的合作社,需要在国家登记合作社组织。在香港确实是有合作社,但是合作社在香港的发展很奇怪:在回归之前,有一些农民、渔民的合作社,这些合作社的基础是建立在香港以前受到英国殖民,英国还制定了一些控制这些农民、渔民的合作社条例。所以在回归以后,基本上就没有人做合作社了,所以这些关于合作社的条例基本已经没有人用了。而现在,香港要如果要做这些组织,基本上不会去政府做一个合作社登记,说我们要自己成立一个非盈利机构,成立一个企业。我们用的是用合作的精神,甚至有一些很新的概念比如“开放型的合作社运动”:我们不用做一个合作社,但是把合作的精神放进去,这就是“开放合作”。
而今天的谈沪托邦合作松谈的又是另一个概念,就是平台合作主义。是指我们用网络、用手机的“平台”去做关于合作社的事情。所以我今天会讲三个案例,这三个案例对我来说都是开放合作的模型。
第一个叫AroundNeighbor,邻里管家;它是一个生产合作的组织。
第二个不是生产的,是消费的,叫家家士多(GaGa Store)。
第三个叫绿脚丫,他们很厉害地改变了一些孩子的家长。
今天选的三个案例,一个是生产的,一个是消费的,另外一个是生产与消费合一的产销合作。现在他们还都没有做成网络平台,这个意思是,他们当然有用互联网,但是没有发展到做成Uber(优步)这样的状态。
先说第一个。
香港有一个地区叫沙田,那里有一个非盈利机构。他们的主办方是我的好朋友,他们在这个社区里帮一些从内地到香港的妇女。1997-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经济很差,找工作很难,失业率很高,这个时候有一个NGO机构叫“邻舍辅导会”在那个社区开了一个叫“单亲中心”的非盈利服务。后来发起人就发现,仅仅给别人服务是没有很大用处的,那时候的人们主要诉求是希望可以找到工作,有经济参与。于是他们就帮助那些妇女寻求关于社会经济的项目,帮她们去找工作。但是妇女们又有小孩,很难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于是组织又开始思考:有没有可能把她们组成一个小组,很小的小组,像是一个合作社,再帮这个小组找一些工作、配对。这个NGO到现在已经做了几年,帮社区的妇女们组成过十到二十个小组,让他们变成一个合作小组去找工作。这样操作下来,这个机构每年的收入大概有200万港币,机构从中收取5%,其他的收入都分给这些妇女,让她们有收入。这个机构跟很多合作社,跟很多NGO做的工作也差不多:帮一些特殊社群去找到工作。
我朋友就是这个组织的创办人,两年之前我们就在想有没有可能跟一个公司合作,开启APP上的服务。其实类似的服务有很多,大家应该都在网络上看到过,国内也都有。参与这些服务的,可能是社会企业,也可能是已经盈利的企业,但是他们没有合作社的成分在里面。虽然看上去都是P2P-个人对个人的配对模式,但是我们希望能够推动一种有关“合作”的模式,我们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可能将合作社的组织模式放进去。
其实这个小组的一大部分的业务是去做陪请(陪独居老人看病等)。现在很多老人家住在老人院,需要她们去陪请。后来我们就发现,在纽约有人正在做差不多的事情:很多人用AroundNeighbor这个APP做很多类似的家政服务,用合作的模型去做。于是我们从两年前开始和这个APP洽谈,现在这个APP已经多了很多内容,只是还没有合作社的成分,大家可以下载下来去看。但他们会在这个月(2016年12月)在香港地区的Around HK放一些新的功能进去,会将很多服务和项目以合作社的模式放进去。
大家可以思考一下,一个APP需要有什么功能,要以什么方式去帮助合作社运作?如果是以一个小组去做这些项目,项目收费以后如何把钱分给不同的成员?又应该以怎么样的系统?比如说这个月一个成员有20个小时在参加服务,另一个参加了8小时,还有一个是5小时,那么我们就要有一个系统让大家可以做一个类似会计的记录。另外也要有保险,总之很多东西都要放进去考虑。所以我们这次活动如果有团队要做类似的APP,起码要考虑这些东西。
另外一个稍大一点的问题:合作社的发起者基本上都希望合作社用一种很公平的方式运行,比如所有的社员参与很多决定的形式。但是也会有一些实际的问题,拿这个例子来说,我们跟这些妇女沟通的时候,她们会告诉我们,其实每一个小组里面分工都很不一样:有些组员不希望参与很多的讨论,就希望去工作;也有人不愿做行政工作。所以怎么安排工作,又应该谁去做决定?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就去和APP谈,APP的设计者在编程的时候,有没有机会让平台的组员去分发任务。如果有一些成员希望能多得到一些工作,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够,APP有没有可能在平台中加入设计,让使用者自己去处理,这都是这类平台APP要处理的东西。如果用优步、滴滴打车,配对都是系统已经做好的,但如果是以平台合作主义的话,我们不希望系统来安排,而是希望后台里有一个平台。而现在UI设计者其实也没有想得很清楚,怎么用平台分发的方式去处理这些问题。
我们的机构有一些小组已经运作了一段时间,我们现在是将这些现成的小组放到一个平台上去运作。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可以把还没有形成小组的个体,用这个APP把他们容纳进去,然后成立一个新的小组。有没有可能现在是使用者自己做很多评估的工作,是一个人的评估,但是未来能够找到很多新的伙伴跟他一起做评估,用这种合作社的方法去做。有没有可能是通过这个APP可以帮需要社员的合作社找到他们的伙伴。这种平台发展的可能,在另外的领域也有人在做类似尝试,跟我刚刚提的理念很相似。我们现在是首先成立了合作社,再去找一些客户使用这个平台。但其实有很多的可能性可以发展,比如有没有可能让现在的年轻人先使用这个平台,再开始组成一个个小组,用合作的模型去继续做事。就是说,在组成小组以后才去想我们这个小组有什么地方是很厉害的,可以做什么工作。这就是我在香港看到的,合作社从设计和组织生产上的发展可能。
第二个例子是家家士多。
好象国内和台湾都没有士多,我小的时候香港很多士多。家家士多其实跟iCOOP很大的关系,我是三年前去首尔参加一个会议的时候认识了iCOOP,过去两三年里我都跟iCOOP有一些联系,就开始思考有没有机会将iCOOP带去香港。这个消费合作社在韩国很厉害,类似的合作社在日本很厉害,台湾今天也有,他们都很厉害,只有香港没有,所以香港的状况基本上是和别的地区差很多。刚刚韩国朋友在谈的时候没有谈一点,就是iCOOP不是一个机构,是80多个小的合作社走在一起变成一个联盟的。它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机构,基本上是很在地的。我去韩国的时候跟他们说笑话,说你们现在有80个分会,要不要变成81个加一个香港,我们可以变成一个家庭。他们说虽然在香港增加一个分支很麻烦,但我们后来有谈论,有没有可能将他们那边很好的产品引入香港,在香港开一个店或者开一个机构专门去卖iCOOP的东西。我去年10月份去韩国的时候,和韩国谈成了这件事,现在取名英文是gaga,iCOOP允许我们在香港用iCOOP,所以我们就成立了gaga iCOOP,家家士多。我们推动人的生活消费,也推动合作运动,但是另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推动的是community,一种合作的共同体。但家家士多是开放合作,不是真的合作社,没有在政府登记成为一个合作社。第一家店刚刚开了两个多月,有一百多个会员,付一百块港币就可以成为会员,这可以去店里买东西,这是一个类型;还有一个类型也是投资。刚才黄孙权老师有谈到两种合作社的组织方法,一个是投资,一个是会费,我们两个都不一样。
现在家家士多的产品大部分都是从韩国的iCOOP进口,当然我们也希望能找到香港的生产者与他们合作,这是未来可以慢慢发展的。但我们更希望推动一种公平贸易:因为如果开一个很小的店,卖一点东西,基本上很难跟香港市民介绍说这是在推动合作运动,因为你的店和其他的店基本上差不多。但我们这个店有另外一个情况,当时找到的空间在九龙和旺角那边,是一个酒店的一楼,那个时候我跟几个朋友就开始设想,有没有可能将这个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用共享的概念来做?首先它是一个空间,但公共空间在香港已经有很多,所以我们就不叫公共空间;那个地方是商业区,街道的名字叫波兰街,而我们就将那个地方叫做“一楼共同社”。
我们没有叫合作社,毕竟没有去登记合作社,所以我们就是一流的共同社。这个共同社有五个单位,另外还找了一位朋友帮助我们去推动“家家学堂”。刚才韩国的朋友也说到,合作运动当中很重要是教育,所以我们也有教育的成分。还找到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咖啡厅,是盈利的。然后还想有没有可能做一些社区的共享厨房,所以就继续把家家厨房作为另一个项目。最后第五个伙伴是长颈鹿绘本馆,我们就把这五个单位放进去,让这五个不同的单位去共享这个空间。这个就是我们的店,有很小的咖啡馆,有进行教育的地方,有绘本馆。现在如果大家有机会去香港九龙,很欢迎大家去看这个地方(地址见下方图片)。
家家学堂的部分我有参与,成立初期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已经有很多不同的机构在不同的社区进行教育的工作,所以我们思考的是,有没有可能用合作的模式将他们(教育机构)聚集起来,而不是以个人的形式来合作社,而是成为教育机构的合作社。所以现在教育机构都可以来申请用这个地方,收费可以非常优惠,有时候甚至是免费都可以,当然也有的机构现在已经是在交租金给我们了。家家厨房就是社区共享厨房,请一些家厨每个月做社区晚宴,在外国比如英国也有很多地方在进行类似的活动。最后是绘本馆,也是一个图书馆,大人可以带小朋友去看书,整个空间都是以分享的概念在做的。
我们做合作社,当然希望有很多社员来参加活动,但是由于没有登记成为一个合作社,那社员是不可以去直接投资给我们的。如果作为合作社,那每一个社员都要投资,这个组织才可以变成合作社;而我们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就没有可能让投资者变成我们的股东。但是我们另外开设了一个叫“同行者”的概念,如果你要做我们同行的社员,需要一万港币这个蛮大的投资额。打个比方,如果我现在是“同行者”,并且我让我的一些朋友都变成了同行者,那我原本投资的一万块可以兑换成12000分的社员积分,这些积分可以直接用作钱去家家士多的店里买东西。如果这样积攒积分用不完这一万港币,我们就会建议考虑是否将积分捐给我们另外的项目比如“家家共购”。现在家家士多里卖的东西其实蛮贵的,因为韩国的产品很好,成本很高的,我们将韩国的产品运到香港也是蛮贵的。所以其实比较贫困的家庭基本上没有钱买我们的东西,现在来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产家庭,而我们也希望相对贫穷一点的家庭也能来参加我们的运动。那怎么办?所以我们就设想,有没有可能让会员用多余的积分去帮助更加贫穷家庭。比如说,一袋方便面是10块钱,如果我们用同行社员的捐款,将捐款的一半给这些希望加入家家的贫穷家庭,所有的产品如果都用这个方法,那所有的产品都会有两个价钱:一个是一般社员的价钱,另外一个则便宜很多,就是贫穷家庭购买的价钱。
家家士多现在在香港有一个试点,很小,虽然我们也在做网络的商店,但是也希望在香港的不同区域可以有我们的饭店。在香港开饭店是很难很难的,租金很高。但是国外有一个概念——POP-UP:我们去找某个社区中心,可以和他们洽谈让我们开一个很小的店面,一个星期开两三天,不用开很多天,所以就不用花钱聘请店员,自己的员工去做就可以了,类似做一个小小的专柜这样的方法。我们希望可以用这个方法,慢慢地将我们的零售点开多一些出来。如果这些点开出来,拥有权不是我们的,这个店是家家士多的会员的。这跟iCOOP在韩国的模式一样,iCOOP在韩国有大概180家超市,超市蛮大的,这些超市是谁开出来的?不是iCOOP自己投资的。而是一整个社区的居民觉得iCOOP很好,希望在这个社区有iCOOP的店,然后他们自己去筹款,当找到钱的时候再跟iCOOP谈。如果找到50个不同的社员,就可以成立一个新的合作社,申请在某处开一个iCOOP的店。iCOOP现在有80多个合作社,有180多家超市,这个数字还在上升。所以我们在香港也希望用这个方式,虽然现在在旺角的店是我们自己投资的,但是希望未来另外的店不是自己投资的,是另外的喜欢家家士多的模式的会员自己去投资。
我们长远的工作目标是“社区支持万事”,英文是Community Supported Everything。很多朋友知道CSA,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是一个运动,已经做了很久,过去几年在不同的国家都有很多人在做这件事。而我们的想法是,合作不仅仅是支持农业,我们可以通过合作支持所有东西。举个例子,英国有一些社区酒吧,因为很多小区原本就有酒吧,但是可能会因为经营困难而面临关门。如果一个酒吧面临关门的状况,但那个社区的居民不同意,说酒吧不可以关门,那这个社区就会筹款,将它变成社区酒吧——原本酒吧的私有产权变成共有的产权了。那如果是这个情况,我们做一个APP要怎么设计?用iCOOP的做法就会很容易,在香港就会变成香港的iCOOP,在国内就可以很快变成国内版本的iCOOP。
最后一个例子“绿脚丫”,我觉得很棒,它的发起人是我的朋友Kenny,源起是他看到香港很多“怪兽家长”。怪兽家长是什么意思?怪兽家长付钱让自己的小孩去玩游戏(比如学前时期的启蒙游戏班)。
我们都觉得很奇怪,家长自己和小朋友玩游戏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付钱让其他人代劳?
但是资本主义底下所有的东西都商品化了,和自己的孩子玩耍也变成了一种商品,但这个完全是不应该的。家长和自己的小孩玩这件事,基本上是一个家庭共同体不可分割的,而无关商业,所以他就成立了“绿脚丫”机构。家长不要付钱送小朋友去别处玩,呼吁家长自己跟他们玩就可以。比如组织绘本的读书会,让十队家长跟小朋友组成小组看书。让家长自己走在一块儿,一起选绘本,再找一个地方开始和他们的小孩分享,就可以展开绿脚丫的工作了。大家可以想像这个工作:之前这些家长是消费者,消费给钱;现在自己变成服务生产者,同时也是消费者。这个也作为可以复制的模式,现在在顺德好像有一些朋友在做叫“小脚丫”的机构,就是看到绿脚丫很好,于是就在大陆做“小脚丫”。现在还没有发展出APP,但是这个完全可以做出APP。
我们所在的社会,经济系统分成生产、消费以及运营分配,我们做了很多社会经济的项目,其实现在就是要做重建经济活动背后的社会关系。那这个关系是什么?就是产-销关系的链接。我今天讲的三个案例,邻里管家是生产的,家家士多是消费的,绿脚丫是生产消费合一。
他们很多现在是以P2P形式存在的,但是有一些情况下P2P可能不是最好的,我觉得C2P会更好一点,或者做成合作社的合作社。比如,家长参加绿脚丫因为他是家长,如果他的小孩子长大了他可能就不参加绿脚丫了,所以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样让他们在参加绿脚丫的时候也参加家家士多。
这些东西如何做得到?所在在这里,网络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让我们联结在一块,让我们共同建造共同体,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