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晗(Suji Yan),Dimension.im / Mask Network 创始人。从 UIUC (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计算机工程系辍学创业。前 Qdaily & 财新传媒独立记者,前自动驾驶公司工程师;业余和「激进市场」/ RadicalxChange ,Data Law Group 等经济学者、法律学者等合作撰文;曾被连线(Wired)、南华早报、华尔街日报等报道。目前个人主要聚焦在开源,以及加密、隐私保护(公司产品 maskbook.com / Tessercube.com)。
Suji Yan, founder of Dimension.im and Mask Network. Dropped out of UIUC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 Computer Engineering Department to start a business. Former independent reporter of Qdaily & Caixin Media, former engineer of autonomous driving company; Co-authored articles by amateur and “radical market” / RadicalxChange, Data Law Group and other economists and legal scholars; once published by Wired,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Wall Street Journal And so on. At present, individuals mainly focus on open source, encryption and privacy protection (company product maskbook.com / Tessercube.com).
由加密主义驱动的数字劳工联盟
文 / 阎晗 [Suji Yan]
图文整理 / 汤睿沄
编 校 / 翠玉
摘要:我们正生活在赛博时代的开端,越来越多的数据、资产、价值与社交关系正在转移到赛博空间之中。“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包括我们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们的劳动,都已经深深的陷入赛博化之中。
在工业化社会中,我们劳动者至少拥有物理世界政府的法律来保护我们的劳动果实(而这法律经过了多年的斗争)。劳动者们跨越行业或国家创建了工会和共同的组织,来维护自身的权益,寻求自身的解放。然而,在现今越来越严重的“劳动异化”的过程中,劳动者自身似乎失去了“创建牢不可破的联盟”的能力。
“宇宙相信加密是这种物理定律的一个体现,它不听从国家的咆哮,也不听从于跨国监控型反乌托邦。世界必须如此运作,这并非显而易见。但宇宙以某种方式向加密微笑。密码术是非暴力直接行动的终极形式……强大的密码术能够抵抗无限施加的暴力。加密主义能否成为创建牢不可破的联盟的魔咒?如果可以,这个赛博劳动者联盟会如何创建,又会被加密主义赋予什么样的力量?而我们,这个新联盟的潜在成员,该如何转移金钱,赋能伙伴,构建一个适合的治理系统于这个赛博空间之上?
Abstract: Now we are living in the Cyber Era with more and more data, asset, value and social relashions transferred into the Cyber Space. ‘…the essence of man is no abstraction inherent in each single individual. In reality, it is the ensemble of the social relations.’ We are already deeply Cyberized, as long as our way of living, and our labor.
In the industrized society we, the working class, at least have the law of the physical government to protect our fruit of labor (after years of struggling). The workers formed labor unions across the industris and countries to fight for their right. However right now with the further Alienation of labor, seems the working class lose their capability of forming a unbreakable union.
“The universe believes in encryption…Cryptography is the ultimate form of non-violent direct action… strong cryptograhy can resist an unlimited application of violence.”Can Crypo-ism be the magic spell to form an unbreakable union? If so, how can this Cyber Labor’s Union be formed and powered by Crypto-ism? How do we, the potential member of this new unbreakable union, move money, empower fellows, and form a proper governance independent upon this Cyber Space?We will discuss the early attemps by the Crypto-ist and the progress so far, especially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ryptography and decentralized web technology. Then we will talk about how can we contribute in this great battle.
我个人是Dimension和MaskNetwork的CEO。我自己是除了是程序员以外,还有媒体行业的背景,也辍学搞过一些奇怪的事情。在去年底跟今年,我开始发明一些新词,这些新词不一定很贴切。比如,我就给今天讲座发明了一个更长的新词,“由加密主义驱动的数字劳工联盟”(Cyber Labor’s Union Powered by Crypto-ism)“,我把这个词拿给黄老师看的时候,他说这跟复仇者联盟一样,但我觉得我的词比那个厉害得多。
我先讲一下什么是“加密某某主义”,其实”加密“后面可以跟各种词。比如说有“密码朋克”(Cypherpunk),有“加密”某看上去很敏感的主义,也有“加密”某相对不敏感的主义;这些东西基本上是晚于“加密”本身被提出的。
现代密码学是在互联网和赛博世界之后诞生的,而现代意义上“互联网”于1969年诞生在美国;它最早是军用网络,后来变成学校网络,慢慢地,就有了更多的节点。互联网上发送的第一条信息叫“Lo”。“Lo” 是 UCLA跟斯坦福之间发的一条信息,原本想打 “Log in”,打到第二个字母时断了,所以就只剩“Lo”。同一时间,还有一些被叫做“电话飞客”和“骇客”(cracker)的人存在,他们在中文世界里被统称为“黑客”;但其实,黑客跟骇客不太一样。“电话飞客”中最著名的人物是苹果公司的两个创始人,斯蒂夫·沃兹尼亚克(Steve Wozniak)和斯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当时,他们玩蓝盒子,是因为AT&T的是一个大型计算机系统,里面有类似网络的东西。你只要用盒子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能控制对面的机器去拨给你想拨的人,不用电话费。这就是“电话飞客”。
当时,大家正开始重视密码术和军火的关系。密码术跟军火的关系其实很简单:现代密码术就是为满足军队的需求而诞生的。阿伦图灵发明的著名的“Bomber”就是一个密码炸弹,这个密码炸弹应对的是德军纳粹的密码机。当时,日军在中国战场上所使用的也大部分是德国的密码机,所以,英国军队破译德国密码机对二战获胜有着非常大的功劳。二战结束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事,从那以后,密码术就很少脱离政府的管制了。虽然伴随着早期互联网和个人电脑革命崛起的人——包括当时的嬉皮士、反对运动嬉皮士、新左派——都认为密码术是赋予个人权利的工具,但大企业和军方、学术机构首先将其用于准军事跟政治目的。例如,在ARPA网,第一个节点的诞生是为了监控苏联的核试验。
1990年代,当个人电脑革命完成时,大部分的美国中产知识分子都能买得起一台电脑,但美国政府坚持认为密码术是一种军火。当时,由西方世界资本主义国家为防止社会主义阵营获得一些先进技术而组织的的”五眼联盟”(Five Eyes Alliance)就与巴黎统筹计划,认为超过40位以上的密码是军火,必须报备美国商务部,经过国防部的批准审核才能出口。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三个连续的案件应运而生,略去这三个案件的具体内容,概括来说,就是反对者(不论是 pgp还是 Bjd Bernstein)将自己所写的密码进行出版,印在T恤上,或者纹在身上,并和美国政府嚣张地说:“这是军火,请你来抓我”。
右图(图二)的“军火T恤”上印着 rsa代码。rsa是一种著名的加密算法。如果我们在1990年看到这张照片的话,严格来说,我们会被美国政府抓起来,毕竟我们看到了军火的秘密。左边那个就更加过分了,他把一些强密码术的一些核心代码纹在身上,于是人就是军火——只要我人走出了美国国境,我就把军火出口到了别的国家。
稍后,伴随着苏联解体这一政治大背景,这些案件中的两个决定性案件分别在美国两个省委法院取得了一致的结果,大家达成了“密码术是一种言论”的共识。于是开发密码术就变作一种权利——不能因为密码好像很厉害就不让大家用。就这样,“密码术”这颗火种就被盗取了,盗取给了所有人。这件事本身从1990年一直进行到2000年左右,而这10年不到的时间就被我们戏称为“密码学战争”(Crypto Wars)。
后世的历史学家也许会把这整件事情写得很夸张。但简要来说,整个故事就是一群20多岁的美国年轻嬉皮士让国防部跟商务部退让的故事。下图(图三)中间是电子前沿基金会(EFF)的早期logo。大家看, EFF的logo是一个举拳头握住闪电的标志。EFF官方没有解释这个标志的含义,但考虑到EFF也是由左翼青年组织起来的,所以我猜测,“举拳头”和”黑豹党“和黑人民权运动有关。如果大家关注最近的一些社会情况,就会知道”举拳头“展示的是”black power“;这也是左翼常用的一个标志。而”闪电“可能是代表”密码学“之类的东西,整个标志的意思是要”把权利握在手中“。这就是”第一次密码学战争“,而我们现在也许正在经历”第二次密码学战争“。
“密码朋克”则是这一系列的战争中涌现出的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他们说他们很punk,跟音乐界的”punk“一样。他们继承了 ”back to country“ 的那些嬉皮士精神,说,我们是”密码朋克“(Cypherpunk)。
“密码朋克宣言”(A Cypherpunk’s Manifesto)说:
我们必须一起努力创造一个能让匿名的交易或者转账发生的地方……我们密码朋克致力于构建一个匿名的系统
原文为”We must together and create system which allow an animal transaction is to take place……We the Cypherpunks are dedicated to building anonymous systems.“
此外,阿桑奇
宇宙相信加密是这种物理定理的一个体现,他不听从国家的咆哮,甚至也不听从跨国监控型反乌托邦。世界必须如此运作,这并非显而易见,但宇宙以某种方式向加密微笑。
最后的总结是:
密码术是非暴力直接行动的终极形式,强大的密码术能够抵抗无限施加的暴力。
这是我在目前为止看到的,对密码术最完善的解读。写完这本书后,阿桑奇一直在大使馆没有出来,他也没有再进一步阐述这些理念,但我认为其实这样的阐释就已经足够了。若要通过物理学定律——什么叫物理学定义?“人被杀就会死”是一个物理学定律;“加密容易解密难 ”也是一个物理学定律——解释加密主义和密码朋克,那么,在我的理解下,“使用物理学定律进行非暴力抗争的终极形式”就是加密主义。
那么,谁是数字劳工呢?我这边有三个例子:一是外卖小哥。二是程序员。《外卖员困在系统里》是一篇很著名的文章,相信大家都在微信上看到过——关于“外卖小哥何以是数字劳工”这点,我不用做过多解释。而程序员之所以是数字劳工,是因为他要帮助公司优化能让让外卖员被困住的系统,他自己也就因此被这个系统的一部分困住了。而数字劳工的第三个例子就是你,就是正在刷抖音刷微信的你。比如,你刷抖音刷微信发现了一个超级好吃的火龙果,在消费欲望被刺激的情形下,你决定现在就下一单!总之,在被刺激的物质欲望和精神的欲望的驱使下,你下单,成为系统的“input”,而外卖员跟程序员就在某种程度上因为这个“input”变成了你的间接劳动力。
上图(图五)想必大家都见过,它不是我原创的,大家能够在一些左翼经济学领域里直接找到各种与之对应的图。图中心是政府,最下面是货币,左上角是劳动者,右上角是工厂;三角形三边上则充满了生产力和生产资料。这张图描述的是在传统的” brick and mortar“就(即”砖头跟马达“)组成的工业世界中劳工的境遇。为什么我说《外卖员困在系统里》这篇文章其实写的挺深刻的?因为,如果把这句话替换为“钢铁工人困在卡内基的系统里”,它也一样成立。
安德鲁·卡内基(Andrew Carnegie)是美国著名的钢铁大王,他死后把钱全部捐出,在彼斯堡建了卡内基梅隆大学(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简称CMU)。卡内基的钢铁厂是以效率闻名的;跟福特的生产线一样,它可以让各种人、各种员工、各种工人干不同的事情,就像流水线一样系统高效;就这样,钢铁工人也被困在了卡内基的系统里。
在上图(图六)左侧的”平克顿侦探社镇压卡内基钢铁工人厂工人罢工“事件中,美国资本家请来军团社当充当私人武装来镇压工人运动。针对这则事件,我写了一句话,叫”工人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不惧怕平克顿侦探社(?)“。上图(图六)右侧则是著名游戏“Rockstar”(通常被翻译为“荒野大镖客”)的截图。游戏里主角经常会接的一些类似“平叛无产阶级暴乱”的任务,就是在影射当时的历史。那么,钢铁工人是怎么困在卡内基的系统里的?对此,我只从诸多例子中挑选两则举出来,这样,大家就能明白当时的情况和我们如今面临的状况有多相似。
困住钢铁工人的第一个方法是“得厂币花厂币”。在卡内基的钢铁工厂(或者在当时的任意工厂)里打工时,工人不会获得美元,而是会获得“厂币”。就像美国的联邦银行“美联储”的建立之前,银行可以自己印钞一样,工厂也可以印一些“厂币”。工人在卡内基的钢铁厂干活,就会得到卡印有内基头像的一个小硬币。有了厂币,工人们可以在工厂里开店,也只能去工厂的店里买东西。这就叫作“得厂币花厂币”——就像你用腾讯大网卡上网免流量一样(虽然可能不是特别贴切,但是在我看来是一样的)。工人拿很多厂币,去工厂里继续花掉,还觉得自己捡了便宜——对卡内基来说,这一切可太开心了。
第二个方法是:虽然工人们似乎了解经营工厂的每个环节,却并没有能力独立经营工厂。虽说把工厂厂长踢出去之后,我们工人也知道怎么炼钢,怎么造路,但唯独不能独立经营一家工厂。我认为这也是合作社运动失败的诸多根源之一。比如,我们大家都知道怎么造一个滴滴或Uber——它不难,只要我们有程序员、服务器、一些司机,再筹到一些钱(可以通过众筹,也可以去融一些风险投资,或找一些更有钱的人投资你)就行。但为什么Uber这样的公司,或者说城市级的Uber会失败?因为你会遇到一个巨大而严酷的“外部环境”。卡内基的“外部环境”就与负责印钞的J.P.摩根(John Pierpoint Morgan),和造石油的约翰·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息息相关。把卡内基工头从工厂里赶出去之所以并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是因为除此之外,工人们还得让这两个人的员工把他们的工头也赶出去,而工人们没能这么做,于是平克顿侦探社的镇压才会发生。
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情况和当时也差不多。我们或许努力召集了一批非常厉害的开源程序员并获得了暂时的成功——至少在操作系统里,我们成功把微软给挤兑出了开源的服务器的世界;但微软并不怕我们,他们可以把github买掉。就算我们成功搞出了网警和火狐(Mozilla Firefox)一切也无济于事——他们不从这儿赚钱,也能从别的地方赚钱。总之,外部环境总能导致另行经营工厂的失败。
我们今年在上海的CAC做了一个小展,展览上,我们同事穿成了跳跳虎(图七)。跟另外一个象征国家领导人的动物相比,跳跳虎是”更高层”的象征。我的同事在跳跳虎身上贴了很多国家的公司,比如剑桥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还有推特之类的……他还贴了微信!我觉得他可能是贴错了。总而言之,”外部环境“有一部分是源于政府的。
这(图八)也是我的一张常用图。我们可以把图中的元素换一换,比如把“工厂”换成“手机数据库”,把“自由市场”换成“数据市场”,把“钱”换成别的东西,把“货币政策”换成“蚂蚁金服的行动”……
之前我们说:把厂长赶走!自己造工厂!结果大家前脚把钢铁厂工厂长赶走,后脚就被石油厂跟铁路工厂给鸽了——好像再牢不可破的联盟也破碎了。这让我就想到一个比较乌托邦的例子,那就是EFF创始人1996年创作的《赛博空间独立宣言》(图九)。宣言的开头说:“工业世界的政府们,你们这些令人生厌的铁血巨人,我来自网络世界,一个崭新的心灵家园。”
既然加密的牢不可破(即之前提到的“加密容易解密难”)是一个“物理定律”,就像“人被杀就会死”那样,加密的联盟看上去比工人们肉体的联盟来的更坚固一些,那么,它是否有助于形成一个新的牢不可破的联盟呢?如果可以,赛博劳动者的联盟如何创建?又会被“加密主义”赋予什么样的力量?我们新联盟的成员如何转移金钱,赋能伙伴,构造一个适合的,独立建立在赛博空间智商的治理环境?针对这些问题,我暂时还给不出答案;但最近有个比较流行的概念,或许是一种较为开放的答案,叫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DAO)。那么,DAO是不是牢不可破的联盟的一种?
这张图上有很多点,显示了从图灵到阿桑奇这五六十年间的奋斗。从中,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宇宙赋予了我们一个工具,这个工具比过去200年间我们在斗争所使用的工具更加强大。过去,我们用割稻子的农具和敲钉子的工具所做的斗争好像并没有完全成功,但如果我们人类社会中越来越多的财富、信息和社会关系都进入了赛博世界,那么,”新斗争“是否可以通过”新武器“重来一遍呢?我们可不可以使用“加密主义”这个比过去工具更坚固的工具,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数字劳工联盟,将过去100年里人们所做的事情”再试一遍“?当然,新的武器也要求新的治理,但在新的治理模式里,个人的身份到底是基于主权国家发放的护照、ID,还是基于任何别的东西?这些问题则要涉及到另外一个常见的技术领域了。
最后,我想给今天的演讲一个开放性的结尾,毕竟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而且,此前说自己”牢不可破“的联盟最后似乎都破了,对吧?但是,让我们用“加密主义”试着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数字劳工联盟吧。
好,谢谢大家。